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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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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吃了嗎?”葉季安趁機挑開話題,“馬上出發了。”

“哦對了,我順道給你倆帶點三明治吧?還有咖啡……葉主管黑美式,梁逍香草拿鐵,對吧?”小李也知趣,這就轉身朝電梯小跑。

“辛苦!”葉季安道。

“麻煩了。”梁逍也說。

“……剛才謝謝啊,”眼見著小李進了電梯間,葉季安才回頭,“還刮胡刀,真會說話。”

“為了前輩的名聲啊。不過放心好了,我還沒有在公司出櫃,影響應該不大。”梁逍聳聳肩膀,兀自進衛生間洗漱去了。

葉季安看著那扇關上的木門,看了兩眼,回到自己的房間。名聲?的確,他剛剛第一個想到的確實是類似的詞,可是再琢磨一下,就算被誤會了又怎麽樣呢?公司沒有禁止辦公室戀愛的規定,這個年代,和比自己年輕的同性在一起,雖說必定有人不理解,但並不可恥,大不了給茶水間的閑聊添點新料。這一切的前提固然是梁逍不介意,至於葉季安自己,他已經過了那種排斥自己成為談資的年齡,也沒有交女朋友的念頭,假如被當成了gay,還是有對象的那種,正好也可以規避適齡同事的示好,以及別人的撮合。

實際上,他感覺自己每天關心的就只是工作幹得怎麽樣,部門業績如何,自己有沒有被開除的風險,以及怎麽才能多拿點獎金緩解房貸的壓力。說他是低欲`望人口,他還不至於想要出家,說他有多熱愛生活,那還真談不上。

我靠,他又盯住鏡中的自己,雙眼無神面色寡淡,嘴角還沾了牙膏沫,心想,你這生活也太沒有追求了吧。

房子就是你的一切嗎?他捫心自問。

可是除了那套衛星城地鐵上蓋兩室一廳建築面積一百二十平米月供五萬的房子之外,你還有些什麽呢?哦,還有保險公司給你簽的公墓,還有自動延期十五年的掃墓服務。他又覺得自討沒趣了。

葉季安是處理自身情緒的行家,很快就重整旗鼓,把自己收拾得光鮮亮麗,噴上香奈兒蔚藍,又把借穿的那件純白闊袖襯衫掛好,拎包幹活去了。同事們都已經上了車,他接過小李遞來的早餐紙袋,沈甸甸捏在手裏,在埃爾法寬敞的最後一排坐定,不自覺往身側看。鄰座的梁逍也回看他,沒多說什麽,只是往他手心塞了一個小物件。

攤手一看,葉季安怔了一下。是片薄得不行的玉佩,雕了尊笑眼彌勒,雕工粗淺,玉料也乏善可陳,既不像翡翠也不像羊脂。這東西記事起就掛在脖子上,葉季安從未十分在意過,漸漸地,掛繩磨細了甚至磨斷了,昨晚落在別人床上,他也沒發現。

但終究是不想弄丟的,畢竟這件東西並非來自養他到十八歲的父母,如果說他和三歲被收養之前的日子還殘存什麽關系的話,那也只剩這尊彌勒了。

“謝謝啊。”葉季安說。

梁逍見他既不把東西收起來,也不打開早餐紙袋,皺了皺眉。“這不是您的嗎?”嗓音低得還不如耳語。

葉季安卻完全沒有遮掩的意思,用平常聲量大大方方道:“是我的,可能磨斷了,等回家我串根新的吧。”

梁逍的緊張明顯消減了大半,從他手心拎起斷掉的掛繩,用打火機燎掉末端毛茸茸的幾撮亂線,“這樣就好了,”他比了比長度,“前輩,借一下脖子給我。”

葉季安大概猜出他要幹什麽了。

只聽梁逍又在努力精簡措辭,“我幫您戴上,”他晃了晃那吊墜,認真道,“然後再打結。”

車裏靜得出奇,不知是一直如此,還是剛剛才變成這樣。葉季安的目光掃過前面那幾只座椅靠背,心裏忽然很明白,也很坦然,這種感受是突然降臨的,好比露水凝結在葉片上,墜上葉梢,最後大顆落下的那一秒。

解開一顆襯衫紐扣,又松了松領帶,他果真把自己的脖子“借”了出去,線繩接觸皮膚,一顆小巧得幾乎感覺不到的繩結,落在後頸上。梁逍的手指有些發抖,葉季安覺得,這大概不是自己的錯覺。

“這也算是護身符吧,”他笑了,把那彌勒塞入領口,帶著體溫,並不冰人,“要是酒店收拾床鋪的時候撿著了,還不一定能回來,你還真細心。”

梁逍難得靦腆,看他修整好領帶,便將目光移向窗外了。

那天的工作相當順利,晚餐時老陳開玩笑,說是葉主管的護身符幸運加持,葉季安笑呵呵應他,心說幸運個鬼,還不是咱們幾個準備得充分,配合得合理。

梁逍則被不正宗印度餐廳的不正宗印度咖喱嗆得直咳嗽,猛灌薄荷水以求鎮定。葉季安一邊繼續跟老陳商業互吹,一邊招手叫侍應,要了份解辣的土豆濃湯。

當天晚上,他拿著那件華倫天奴,又一次站在梁逍房間門前,這次兩人計劃得當,提前微信聯系,連門都不用敲了。第二天早晨,鬧鐘也終於起了點作用,葉季安從容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從容地在鏡子前進行每日一絕望的流程,又從容地下樓坐車。

在之後的四五天,也照舊是如此。

葉季安發覺自己在催眠方面確實有點作用,但也不是萬能,漸漸把基礎睡眠補回來之後,即便摟著自己,梁逍有時還是會很晚入眠,不過好歹不是通宵了,葉季安暗自盤算著,藥這種東西成了癮,必定不能理想化地停得太猛,回國之後還需要配合治療,簡言之,就是自己加上安眠藥雙管齊下,接著逐步減少藥量,讓梁逍慢慢適應自然睡眠。

他還發現,深夜會有電話打進來,幾乎是每個晚上都來那麽一下。梁逍的手機會在枕邊震個不停,又被粗暴地拒掉,扔在地板上。

公司要求員工二十四小時開機,也要求無特殊理由不得換號,而據梁逍說,那些電話都是來自未知號碼,無法拉黑屏蔽,因此無解,只能忍受其騷擾。至於其他的,比如到底是誰對他這麽執著,他為什麽連句話也不肯說,這種情況又持續了多久,梁逍從未解釋,葉季安也就不問。

還是前任吧,也許是那個畢業前分手的初戀,他默默想,就是自己過去做飯那回,這小子也接過類似的電話。面對梁逍的漠然,從輕聲細語變成嘶吼,葉季安分辨不清那是什麽語言,只是覺得對方相當憤怒。

“別哪天把手機摔成稀巴爛了。”他也在某個午夜,裝作不經意地提醒過。

梁逍還是無所謂的樣子,迷迷糊糊地,把他摟得更緊了些,“好討厭啊,打擾到前輩睡覺。”

這讓葉季安不禁懷疑,自己以後倘若單獨躺在床上,是否會覺得孤單,覺得不暖和。

到時候失眠的不會變成自己吧?

他也沒去跟梁逍商量回國之後怎麽辦,出差剩下的日子越短,他也就越發猶豫。反正也是鄰居,冬天又這麽冷,要不接著這樣?怎麽根治你的失眠我都想好了。其實他差點就這麽說出了口,並且對自己感到十分費解。

不說別的,就說下個月,人家就住本地,肯定要回家過年,難不成還能帶自己這種無家可歸的一塊過?瘋了吧,這已經不僅僅是隱私層面的事了。葉季安認為,是那種莫名其妙的依賴感來得迅猛且詭異,造成自己想這麽多,也造成了這種心理上的習慣性逾距。

令人感到安慰的是,工作按照規劃的時間圓滿完成,春節之前的心頭大患總歸也是去除了大半,回國前夜,葉季安請客,六個人在一家傳統俄羅斯酒吧喝酒。女同事當然有選擇果汁酸奶的自由,而老陳葉季安梁逍這三位,則是往不醉不歸的方向灌啤酒的。

酒吧外不乏躺倒的醉漢,酒吧裏面也是,健壯的斯拉夫男子成堆舉杯豪飲,刀劈斧砍般嚷嚷著口號,而他們這桌也不見得好到哪去,女同事也沒有少喝的意思,誰都要死要活地忙了這麽一年,誰都累,誰也都委屈,想在這無可顧忌的異國他鄉放縱一回。

唯獨葉季安臨時變了計劃,他看綜合部小李也靠不住了,心知自己作為帶隊上司,必須保持清醒,在這種治安誰都拿不準的地界,六個人醉成一攤泥,未免太蠢了點。於是任憑人怎麽勸,葉季安始終頗為自持,就碰一杯酒,還是靠抿的,哪知這變相造成梁逍喝得更多——這小子傻乎乎的,自己的那些都解決不完,還要給他擋酒呢,一杯接著一杯,“給我!”就這麽兩個字。

“嘿,我待會兒是不是得背你呀。”葉季安悄悄戳他。

梁逍搖頭,只是乖乖地笑。

酒過三巡,老陳認慫,臨時退場,葉季安看他沒往衛生間走,而是去往門口的方向,就當他是悶得難受,想出門透透氣。哪知過了二十來分鐘,還不見老陳回來的蹤影,打他電話,發現手機就擱在桌面上。

葉季安心中一沈,他怕老陳跟外面那群醉漢不對付,比如不小心踩著誰,被按在地上打,或者幹脆也醉成其中一員,這也不是不可能。前幾年那些有關俄羅斯醉漢凍死街頭的傳言讓葉季安神經緊張。這麽想著,他就叫醒趴桌上打瞌睡的小李跟翻譯,交代她們看好東西,自己則套上外套,兀自往門外走去。

他最終在酒吧後的一條暗巷找著了人。老陳就跟死了似的,被人架在巷口,七八個人圍著他抽煙,是群俄羅斯青年。為首的那個有一頭垂肩金發,身材很瘦,大雪天卻只穿了緊身T恤和破洞牛仔,在其中尤為紮眼。瞥見葉季安,他那張名模似的漂亮臉蛋僵了一下,卻沒有其他反應,接著安靜抽煙,還不忘把煙灰往老陳臉上撣。

“這是我的朋友,”葉季安走近兩步,試著用英文和他溝通,“先放了他,其他都好說。”

有人轉臉看他,但金發青年無動於衷,其他人也就像是不敢開口。

“手機就在我兜裏,按一下我就能緊急報警,”這是在冒險,葉季安也無法確定效果是威脅還是激怒,“搶外國人很麻煩,你們應該清楚。”

這麽一說,金發青年竟開始哈哈大笑了,背對著他,葉季安盯著他笑到顫抖的脊背,也不見他有下一步舉動。這是搞什麽雞毛啊,他簡直煩得要命,就差一天回國,最後這一會兒沒兜住就出了這種事,屋裏爛醉的那四位也指不上,只能找俄羅斯條子了?那就在這兒打電話?面對五六米外的劫匪直接報警,自己也太囂張了吧。

他正發愁接下來該怎麽辦呢,忽聽身後一陣腳步,悶在雪地裏也照舊顯得匆匆。梁逍不僅能站穩,還是跑過來的,只見他連外套都沒披,就這麽在葉季安身旁站定,瞇眼看了兩秒,“羅曼,”他喘勻氣,用英文說,“你還想再坐牢嗎?”

聞言,那金發青年終於轉回了身子,葉季安看見一雙野獸才有的眼睛,通紅著眼眶,而這雙眼,此刻正專註地看著梁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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